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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是正文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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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,甚至帶著幾許俏皮:“是三哥哥教的噢。”

打小,她與阿和便是跟著三皇子瘋玩到大,莫說上樹掏鳥蛋了,禦花園那一池子的牡丹錦鯉也沒少被他們禍害。

少年怔了半晌,似乎想起了什麽,到底是無奈笑笑:“可海棠長大了啊。”

她就眨眨眼睛,歪著腦袋,靜靜得抿唇笑。

這個模樣,總是安靜得讓人心尖都泛疼。他總與她們混在一起,自然知道這兩個妹妹的真性情是什麽。要他說,阿和才像是長公主的女兒,內裏有著迎春一般的韌性野草一般的活力,而海棠則與他溫柔純善總是把人想得太美好的母親,如同一個模子烙印出的那般。一不看著點,總憂心著她會出什麽事。

莫看阿和一副柔柔弱弱白蓮花的模樣,實際上一肚子壞水,有什麽損的或者招恨的主意全是她出的,但她就負責出主意,而整個詳細過程從進行到善後就全是海棠的工作。要說海棠也極聰穎,比阿和乖巧懂事多了,怎的就會讓人覺著不放心呢?

這總是讓他想起那時回廊的頂端,那個拉著她的衣服結果帶著他栽倒在地上的娃娃。

還是那樣相似的眉眼。只是海棠太柔軟。比阿和的外貌還要柔軟得多。

然後就聽她吶吶得開口:“三哥哥,怎麽爬下來?”

她雙手抓著枝椏,眼睛望著樹幹上坑坑窪窪的洞眼,似乎想翻身去夠,可是又有些不敢,只是拿詢問的眼神投向他。面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害怕,一直都像是被動接受著什麽,卻不會因任何事物而動容。

是啦,就是這種明明處在險境還一如既往淡然的模樣,讓人覺著是不是連死亡都回那樣安然不發一言得去觸碰。若是處在懸崖邊,阿和會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,逃離深淵,而她卻還是會帶著笑、或者不帶著笑,只是安安靜靜坐下,似乎底下的深淵與平地是一樣的。

……對她來說,存在好像只是存在本身罷了。

少年苦笑不得的擰起眉頭,測量了一下樹與她的距離,動作幹脆利落上了樹,把手遞給她:“來,我背你下去。”

她於是很開心得站起來,把手放到他脖子上纏緊,窩在他肩上,看他小心翼翼往樹下蹭。

“以後再不能爬樹了!”教訓不起來,只能語氣略重得強調。

“知道啦三哥哥。”她的腦袋在他肩上胡亂點著。

他幾不可聞得嘆著氣。

有時候他總是無法理解對於海棠的耐心從何而來。奪得他人的魂魄便總會或多或少繼承些屬於這個身體本身的情感,海棠並不如母親與阿和般濃重,卻不知為何,總割舍不掉。

就好像心臟本身就為她停留了地方,除了她,沒人能填補。

與她一起回去,他去見杜淑妃,她與長公主一道出宮。

他不著痕跡得轉頭望了眼,身姿纖弱的女孩已經出脫了少女的線條,與長公主的妖冶全然不同的柔美。

……是他離開她太久了麽,怎的總在他人的眉眼中見到她的影子?

一點遺憾,真的能夠綿延如此漫長的歲月麽?

※※※※※※

晴光正好的時候,五皇女突發奇想要去別莊小游。三皇子在邊上跟著。

這樣真的好麽?

好吧,休沐日皇子沒課,愛去哪去哪。

辰湮被從長公主府上拖出來的時候,兩只眼睛還惺忪著。漆黑的杏眼水潤潤的,努力想撐大些,眼神還是找不到焦距。阿和撲上來就狠狠蹭了幾把,笑瞇瞇將人丟進馬車,直奔郊外別莊。

除了重大日子,不得不早起見禮外,她一向起得晚。被她娘帶壞的。

公主出嫁就如縱虎歸山、如魚得水……大概的意思就是,普天之下,只要不做過於出格的事兒,沒誰能管得她們了,就連她爹娘她兄弟,大多也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罷。

駙馬去後,長公主更是自由。什麽縱意按什麽來。她從小與這樣的娘親處在一起,習慣多多少少也沾了長公主的影兒。特別是,她打小便與她睡一道,長公主沒起床前,她就別想起床。

“哥哥,車慢點,海棠又睡著了!”阿和沖著外面喚著。

已經長身玉立的少年騎著馬,掀開簾子望了望裏頭,熟悉的人影蜷在那裏,小臉睡得紅撲撲,嘴唇略略嘟著,柔軟的青絲松松垮垮挽的髻更加散亂,面上的神色卻極為寧靜。

她迷迷糊糊睜了睜眼,眼瞼掀不開,又側頭倒下去了。

幸好阿和早有先見之明得在車廂裏堆滿錦緞柔毯,否則便又像上回那般,硌得睡不著,卻偏偏又極困,眼睛含得水汪汪的,嘴巴抿著,擰眉坐得一聲不吭,看著各種委屈。

她是在阿和滋吧滋吧吃了一大碗的纏條子之後才醒的。這個季節的山路邊,灌木叢中長滿了野生的櫻桃樹,一串一串指甲蓋大小的果實,隨手就能采到很多,甜甜酸酸的味道非常好。

於是接過碗也開始吃。

說是去別莊,阿和其實是看上了別莊外面這圈山野。

三皇子帶著侍衛進山捕獵去了。山挺矮,雖然沒有大型的獵物,但是山雞兔子什麽的倒是挺多。獵來正好烤了吃。

辰湮拿著魚竿垂釣。阿和沒這耐性,從邊上的農莊裏掘了些塊莖吃食,烤著玩兒。

一條魚還沒釣上來,那些打獵的已經回來了。三三兩兩湊在河邊拔毛洗血套內臟……他剛把手洗幹凈,回頭便見她在邊上抱著魚竿默默望著,笑了。

“海棠喜歡吃野漿果呢,我在路上采了很多。”

她就丟掉魚竿很開心跑過去接漿果了。

“哥哥偏心!”阿和笑著嚷嚷。

他無奈笑笑。

侍從那邊新開了火堆燒烤。阿和很有勁頭得擺弄了一番,結果能入口者寥寥。辰湮完全不會。於是兩人正好眼巴巴見著他烤完分食。

“海棠要雞腿,我要翅膀!”

看看安安靜靜小口吹氣的海棠,再看一眼咋咋呼呼撕咬成一團的阿和,越來越覺得兩人這顏貌與性子生錯了對象。

這時的天很晴朗。

風光也正好。

☆、38

辰湮長到聘婷裊娜顧盼生輝的年紀的時候,朝堂後宮鬧騰得更加厲害。

約莫這世道也都這樣輪轉著,十多年前剛中止的紛爭經過這漫長時間的醞釀與準備,竟也該掀起新的一輪了。可總歸,再大的火也燒不到長公主府上。

越長,她的小日子卻是過得越來越舒坦。隨著知事程度的不斷加深,長公主有些事也不再瞞著她,甚至還有大多時候,特地將她拎著在身邊圍觀,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得給她增加常識跟經驗,將來也不求她多有能耐,至少能在她百年之後能護著自己一生逍遙安康便好。

說來她娘親那雙眼還真是犀利。旁人觀著她聰穎從容只是性子軟乎些,長公主卻深谙那柔乎背後潛藏的底子有多深,不是沒有,只是不願表現出來。她終究不像長公主一樣,有一個當皇帝的爹,有一個當皇帝的弟弟,受到的束縛總該是要更多些,按長公主的話來說,男人都是靠不住的,要靠就得靠自己。

自三皇子他們長大之後,長公主便置身事外作壁上觀了。與杜淑妃的交情雖不錯,但慢慢的似淡非淡也說不出好壞,原本攙和得就不明顯,抽身而退就越加方便,而且放她進宮與阿和紮堆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——索性人長大了,教養不一樣,隔開的理由也是現成的。

只是到底有些傷感情。

她與阿和是從小玩到大的,感情自然不一樣,莫說同吃同時,連闖禍都紮堆著來的。她雖比阿和穩重些行事稍微老道點,可有些時候,總是阿和護著她。天生生在這宮廷裏的女孩子,似乎連那心竅都是九曲玲瓏的,那些子本事與生俱來,每每都讓她暗下裏嘆為觀止。

現在被疏遠了,似乎連多年的情分都有些損害。她不進宮,阿和也出宮好幾趟尋她,她自然會高興,只是阿和被長公主不著痕跡擋回去幾次,後來似乎明白什麽,過府得也少了……不,是極少。除了重大場合,或許長公主進宮時候順帶著也拴著她,便極少見到阿和了。

辰湮很敏銳,回過頭好奇得問她娘親:“阿娘不喜歡阿和嗎?”

一定有什麽原因……要不喜歡,怎麽這些年才開始不喜歡呢?

長公主表情有些古怪,也分辨不出她是什麽情緒,只是淡淡囑咐她:“離她遠點。”

她硬要問出個緣由。不是真舍不得阿和,而是她還想著能多見他幾面。苦就苦在他這一世渡魂對象是在帝王家,不怎麽好接近,年少時兩小無猜接觸多些,年長了,礙於各種禮數與規矩,如今連遠遠站著看的機會都沒有了。

長公主被她纏不過,這樣回答她:“公主都是瘋子。”

……公主都是瘋子?那麽長公主呢?

長公主戀慕上一個不該戀慕的男人。那個男人許是心中有一個不能逾越的影子,於是哪怕是旁人的真心捧在他眼前,約莫於他也不過一灘鮮血淋漓的肉塊罷了。她原也是不肯罷休的,源自骨髓裏的瘋狂會趨勢她做出一些根本無法被挽回的事,但她後來為什麽沒做呢?

因為太傅身體壞了,天一涼發寒,寒了偶爾還會咯血。她不想刺激他,就在原地慢慢候著。候著候著,卻候到了他死。長公主徹底死了心。

長公主很快振作起來。一是性格使然,二是女兒真好玩。她撿著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娃娃在自己身邊,原也是做寵物般養著聊以慰藉的,可是養著養著便入了眼進了心,也像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般,恨不得把天地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她眼前。

因為看著她,仿佛陰霾的天空驟然間風光霽月一般,僅僅一個笑容,就能軟化心臟中所有的堅冰。

比起那些行事荒唐的公主,長公主已經算潔身自好了。能跟女兒一起睡到她十歲多的人,平素裏就算聚堆玩樂也有底限。有著公主一貫的奢靡享樂,卻好歹是不太荒唐的。

她娘這樣說,總義約莫是想讓她避了所有公主。可她與其他人的關系並不佳,也就是說,避的人要是阿和。阿和在長公主眼中也是瘋子,但阿和究竟做了什麽事,讓她這樣看不過呢?

辰湮實在想不出來。

除了沒法子看到三皇子之外,她也沒什麽遺憾了。現在尋日裏就是與長公主一道的,聽到的看到的範圍也大了,就連某些未嫁女客不方便的場合,屏風一拉,照樣趕場子。

她在一天一天迅速得長著,連長公主都已經開始為她私下裏相看如意郎君。

她也不說什麽。看樣子,她該是在這裏待上很久的,嫁人持家相夫教子也總免不了。這一世他並不在她身邊,又有身份問題這條洪壑拉著,緣分這般淺,她都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但她也看得出來的。這回渡魂的身體與他魂魄的適應程度極高,兩者也很融洽,許是老天爺也知道上一回理虧,那為他續上的未盡壽命都盡數加在這一世上,他活到而立之年很輕松,便就是不惑,或許也有可能。

不過她倒是有些少許體悟。原來做凡人並非是帝王將相榮華富貴才是好的。那無形的爭鬥,不明的傾軋,壓力更是大。真不若平平淡淡安安樂樂匿跡山野,逍遙自在。就算要入世才能出世,那也不是定要帝王家才好。

她只是有些心疼他……不過轉而又想,或許有的時候,只有痛苦與負擔,才會讓人覺著,自己是真實存在著的。

連她偶爾都會這樣想,那……他呢?

她探不到他的內心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她是在又一次隨長公主進宮的時候,見到阿和與三皇子的。

長公主雖然與皇後不對付,但現在皇後病得快死了,總得意思意思那麽來幾下。

今上畢竟是對這位皇後頗為敬重,見得如此情狀,也是很憂心的。於是不管後宮前朝有多少的小心思,在現在這種情況下,都得按兵不動。

根據她娘親的說法,這場延續幾年的太子之爭馬上就會落下帷幕,沒見著中宮都快死了麽,聖上重情,自然會有愧疚,哪怕為了讓她安心,都得做些什麽。而什麽能減少今上的負罪感?自然是給她唯一的兒子——也是他唯一的嫡子——太子之位!

長公主有些幸災樂禍:“今上還是壯年,太子性驕縱,終究不過一靶子罷了!”

那些早早瞄準這個位置的,哪一個會有好下場?而且就算將來太子本沒有錯,也會被出大錯的。畢竟他既年幼沒有太深的籌碼,又有這樣多的兄弟,畢竟朝堂有那樣多的派系,畢竟他爹其實還會偏點心的。

長公主一時半會出不來。她在側院沒呆住,反正皇宮也熟,挑了個太陽曬不著的地方慢慢往前挪,許久之後腳步停住,緩緩擡頭。

阿和在那裏望著她。

阿和竟也會有這樣靜靜沈默的時候,見她擡頭,便笑開來。阿和越長,面貌越是嬌柔,更像一株白蓮花,柔柔弱弱像是來陣風都能將她吹走。

她就加快腳步,提著裙擺笑著過去:“阿和!”

手牽手找了個平整些的地兒坐,阿和看上去還是舊時模樣,至少是就待她的這點來說。已經有好久未見,彼此的改變卻都不大。只是瞅著阿和那眼,似乎越發幽深了。

可是,就算是說話,也說不了什麽。後宮就這樣了,阿和像是也不想拿那些腌漬事來汙她耳朵,她也沒有什麽獨特的有趣的事可以講,總歸是肆無忌憚的年少時候,已經一去不覆返。或許少時說了太多的話,長大了反倒都沈默起來。

無話可說,那便靜悄悄看著綻放的花。

辰湮正楞著神呢,忽然覺得肩膀一緊,扭過頭,阿和伸出手臂緊緊摟住她,把腦袋擱在她的肩窩裏,柔軟的發垂落在她脖頸裏,帶著細微的癢。

她有些奇怪,約莫是覺得阿和那神情過於哀傷,竟也不知道怎麽開口詢問。

阿和有什麽傷心事嗎?有不能對她說的傷心事?

至少宮婢匆匆趕來,尋到她,說是杜淑妃喚她。阿和便走了。臨走前還是笑著的,仿佛方才那樣的哀傷只是幻覺一般。

她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,才抖抖裙擺,慢吞吞往外走。

很多年前,她在那連綿不斷的雨中降生在這裏。剛一降生,生母便去了。那時還遺憾著,這世是否又是孤苦命,便被抱到長公主面前。然後她知道了,原來她還是與他同樣的地方。長公主說了一句“昨日雨疏,見得海棠花正濃”,於是她就被命名為海棠。

海棠花確實極美。

她現在就看著花園中那一大叢海棠花,靜默得也像是化為了這些花的一部分。

約莫是今日運氣真那般好,準備往回走,卻正遇到急急穿過走廊的三皇子。

她偏頭望著他。望得他微微蹙眉,緩了腳步扭頭看。望著他有些訝異得頓了頓,然後微微勾唇,揮手示意身後的人先退下,然後停下腳步轉回過來:“海棠。”

“……三哥哥哪裏去?”她眨了眨眼。

“無事。”他道,“剛從書房回來。海棠怎的在這兒?”

“剛才阿和也在的,隨便走走。”

嗯……接下來應該說什麽?

能說的話更少。只有“隨便走走”。

有些人,原本便是,能見著他,便覺得再開心不過的。

時光總在一天一天老去,她們也在一天一天長大。

有些逝去的,就永不再來,有些未得到的,總歸是命中無緣,偏偏人們總是不信。

就如同這歲月不會一如既往得平靜寧和。故事也不會是一直那樣幸福得進行。

皇後殯天之後,今上冊封四皇子為太子,大赦天下,然後,杜淑妃冊封貴妃,掌管後宮。

這故事,很快便換了一種基調。

☆、39

元康五年,戎狄犯邊。

事出突然求援不及,李老將軍與李小將軍為國捐軀。消息到時,大駙馬氣急攻心,一口心頭血噴出便暈厥在地,本就體弱多病,當夜便去了。天還沒亮,今上的大公主便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。李家一門旦夕之間慘敗,只有個老太君與尚年幼的三公子能主持大局。

前朝的混亂似乎也影響到後宮。宮鬥升級,杜貴妃小產,血崩,命懸一線之際,虧得太醫搶救及時救回一命,但身體也半垮了,日後調養得好也不難保證沒有病痛。聖上勃然大怒,只一個照面上上下下砍了一溜人的腦袋。

血流成河,人人自危。太後早些年已經去了,後宮一時找不到可以坐鎮之人。今夜即將至入夜時分,長公主還被一道緊急聖旨傳召入宮。看著約莫晚上是回不來了。

那夜傾盆大雨,雷電霹靂縱橫天際,如金蛇狂舞。將近三更天的時候,辰湮披著衣衫趕起身,才走到堂中,便迎面遇上匆匆進門的五公主。

裏面是一身鵝黃的襦裙,環佩鈴鐺還齊全,藏藍色的大披風裹得嚴嚴實實,渾身上下卻早已經濕透。

“別過來!”皺眉喝了聲,見她老老實實站在原地,才扯掉披風,隨手打散了發髻,仍憑金釵步搖珠墜散落一地,挽起發擰了把水。模樣狼狽,容顏卻更如出水芙蓉般美麗嬌柔,別有一番楚楚動人之姿……若不是眉眼間籠著的煞氣與冰寒實在太重的話。

辰湮默默吩咐了侍女燒熱水讓公主沐浴。也不問什麽,把胡亂披的衣服穿戴整齊,坐在外邊安靜等待。先前大半晚的她便沒睡著,輾轉反側就覺得不安,聽聞阿和上門的消息,起身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汗。不知為何心神惶惶,總也無法寧清。

等了不久,阿和出來。穿得是她的衣服,長公主慣來的品味,不是紅便是紫,雖顏色明艷,但無論料子款式還是做工都是極為上等的,阿和一直穿著素凈,此刻臉色蒼白,映襯著那銀紅,卻更有一股驚心動魄的美。

“海棠。”阿和低低喚了聲她的名字,還是那樣細細柔柔的。

她偏著頭望著,黑白分明的杏眼許是因為困意蒙著淡淡的水霧,輕輕問:“貴妃可好?”

阿和微微挑了挑眉,也分辨不出這樣的神情代表什麽:“她好極了。”

然後她就這麽沈默得,看著侍女給阿和擦幹頭發。

阿和微微蹙著眉:“海棠不問嗎?”

“……阿和心情不好。”

她揮手遣退侍女,蹭到辰湮的珊瑚榻上坐下,伸手去握她的手,低低嘆口氣:“剛才淋了雨,身上寒氣重,你才睡醒,怕你近了身著涼。”

阿和洗了澡,渾身發熱。暖呼呼的手擱到她的手背上,當下便沈了臉色:“怎的這樣涼?”

“我睡不著。”阿和身上真暖和,“外面雷電交加,宮裏正值是非之秋,你怎的在這時候出宮?又犯了宵禁,若讓人知曉,怕是不好。”

“誰敢!”哪怕是柔柔弱弱白蓮花的一張臉,冷眼一瞥時,也儼然是不威自怒的皇家氣度,“你別擔心。”

不由分說先扯了她塞進被窩,上面又加了層綢緞給她裹得嚴嚴實實,然後放下帷帳也跟著鉆進來。

“怎麽睡不著?”阿和抱著她,像小孩子時候一樣半悶在被窩裏說話,“又在胡思亂想什麽?”

辰湮也習慣了。反正跟長公主從小睡到大,她就一直是抱枕一樣的存在,體虛常年手腳都冰涼,很難暖起來,挨著旁人暖起來才容易。

兩只冰涼冰涼的腳,踩在阿和的腳背上,很舒服:“沒有亂想。倒是你……貴妃失了孩子,身體又不適,定然很傷心……阿和總該找個時機與貴妃和解。”

身邊的人好半天沒有聲響。半晌後,聽著那聲音還是氣得有些發抖:“她、她竟然想把我嫁給張家的病秧子!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死的病秧子——活生生想讓女兒做寡婦麽!就為了、就為了……”

她晃了晃阿和的手:“莫氣……貴妃只是一時相差了,聖上不是也不曾答應麽。”

“可她就想拿我給我哥做鋪路石!!”阿和怒道,“你別給我說什麽母女沒有隔夜仇的話!”

然後辰湮就不說話了。

阿和沈默片刻,把手環得更緊了,臉頰輕輕得在她發頂蹭了蹭,柔柔道:“海棠莫惱……我……剛聲音有些大了……”

“不惱。”她連忙應了聲。

“好了,睡吧,都快四更天了。”

她扭扭身子,把腦袋蹭出來:“阿和還沒說,忽然這樣出宮來,是為了什麽呢?”

阿和停頓了會兒,摸摸她的臉:“那宮裏氣悶得緊……只有見著海棠,才忽然覺得自己活過來。正是心情不好……所以……就來尋海棠了。”

※※※※※※

睡得迷迷糊糊,連阿和什麽時候走也不知道。

很遲才醒,洗漱完畢出門用朝食。長公主府上的朝食一向用得很晚,因為一位公主一位郡主的作息比起常人家來說都要隨意很多,她剛踏進門,便見著桌前的娘親。

這時辰長公主竟也還在用些吃食。眼瞳裏帶著些血絲,想來是一夜未睡,不過精神還很好。只是擡頭一眼看見她,臉色便不好了。

辰湮看看自己,沒穿錯衣服啊,望望四周,又確實在看自己,有些奇怪:“娘您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
“剛回來不久。”

她接過侍女乘好的粥:“宮裏情況如何?”

娘兒倆先就著前朝後宮各種時事八卦了一番,然後就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做了個簡單的預測,預測過後又想了想若真發生了的解決方案,然後長公主去補眠,她得管家。

散會後長公主又喚住寶貝女兒:“海棠。”

“?”

“娘給你選了好幾個人家的公子,都是有出息的,回頭你挑著看看……你也不小了,娘想著再不久先給你定下。”

她雖覺得有些奇怪。但也沒有異議,乖巧得點頭應下了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這樣風風火火得,又過了一季。

邊疆依然在開戰,後宮也鬧得不可開交。她覺得阿和有些偏激了,或許一開始卻是有給三皇子鋪路的意思在,但現在急著給她找婚事,約莫是怕戰後和親,選中了阿和,才慌了神。

她一慌神,女兒又與自己離心,身體便愈加不好。貴妃無法執掌宮務,後宮又從爭寵轉到了爭權。

長公主正無事一身輕冷眼看著笑話呢,糟心事就輪到她們來了。

她費盡心機挑中的女婿,也得了女兒點頭認可了,正待先過了文定早日完婚,哪知這邊剛問完口風,回頭人就傳出柳巷花街與人爭風吃醋破了相的消息。

長公主自覺丟了大臉,此事不了了之,但說出去自家女兒名聲不好聽,否則就她那耿耿於懷的模樣,非得帶人砸了他家去不可。

再回過頭去看那些青年俊傑,查得越發嚴密,然後總覺得這也不對那也不對,惱得白發都生了幾根。

又隔幾天辰湮去寺中上香祈福。

高家還是有不少人信佛。長公主在這寺中有供奉,每隔一段時間總要親自來看看,今個兒又到了日子,只是被今上召進宮了,所以這事由她代勞。

就那麽巧得,穿過寺裏那片林子去後面尋禪師,遇上五公主跟三皇子。

他們好像正在吵架。三皇子臉色相當難看,但氣度擺在那裏,仍然俊秀到讓人移不開眼。阿和眼圈發紅,臉色卻極蒼白。

回頭一見她,兩個人都沈默下來。

三皇子已訂了親,府邸已經在建,再過不久便得封王離宮,緊接著就是大婚。阿和的親事還懸而未決。這兩個感情素來極佳,怎的……在外面鬧起來?

“……怎麽了?”

誰都沒回答她。阿和大步走過來,牽起她的手就往外走。

辰湮回過頭。看見三皇子站在原地,視線已經從阿和身上移到她的身上,姿態從容,面容靜謐,目光沈沈,仿若幽溟。

☆、40

辰湮想著,或許很久以後她都不會忘記,阿和緊緊抓著她的手,放聲大哭顛若瘋婦般的模樣。

從這個秋季,直到冬天,只是那麽短暫的時光,或許就是她入世以來的這些輪回中最為黑暗的見證。她苦苦掙紮的那些歲月,哪怕見著自己化為一灘血肉都能無動於衷得容忍,卻抵不過見著曾經與自己最親密的人跨入地獄的觸動。

至少那一刻,這凡人的軀體反應強烈到——與她的神念之間竟出現排斥的現象。她眼睜睜看著最慘烈的景象出現在她生命中,卻只能無能為力任憑它往前,明明昨時還是巧笑倩兮弱柳扶風的女孩,怎能轉身便成了這般模樣?

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呢?

一開始,難過的應該是她的啊。長公主前後又為她挑了兩位夫婿候選,消息才剛放出,對方便或多或少出了事。事不過三,如此,流言蜚語便總少不了。就算礙於長公主顏孔,當面不說,暗底下也傳得很是洶湧,偏偏,也查不到源頭。

長公主快氣瘋了。高家女的名聲原本便很難好,連她這個郡主都是長久以來塑造了好形象,才為那些名門世家所接受。哪想到出了這幾遭……若是背上“克夫”的名聲,這輩子便別想嫁出去了!下令徹查,可她也不知道長公主是否查出了什麽問題。

然後是入冬之後,杜貴妃每況愈下的病情。阿和與杜貴妃徹底鬧僵,連母女情分都似乎有些不顧。今上憐惜杜貴妃生機漸退呈油盡燈枯之象,先提前為三皇子主持了婚事,然後親自為五公主挑選了一門親事,以安其心。

那時,辰湮已經被長公主送去西山的溫泉莊休養。先避了風頭,待得流言殆盡,憑她家的門第自己女兒的相貌,總能擇得佳婿。她被悶在西山,然後便聽說,阿和抗旨不尊。

而她在這年冬季年關之前,才為長公主接回京裏。還沒歇上多久,便趕上貴妃歿,阿和婚期延誤。

聽聞消息的時候,也是怔在那裏半天沒有回神。親眼見著生命中熟悉的人終要死去,原來是這樣的感覺。自己的時間總是太短暫,對於死亡心平氣和到不過一個終點一個起點,可原來……這才是死亡。

與長公主一起進宮憑悼。卻不見阿和身影。跪在靈前的是靖王與靖王妃。三皇子大婚之前,被封靖王,靖乃平安意,今上意蘊如何不言而喻。可憐杜貴妃苦心孤詣為自己的兒子謀娶了內閣首輔丁相的孫女,想為他拉些籌碼,卻不妨,今上一個封號已將一切攤開。

辰湮望著他新婚未久的妻子,只覺得她雖然眉宇間疏寡多憂愁,但好歹身子骨健康,宰相家教定然不差,拋卻其他,這門親事,卻是不錯。

祭拜過後,長公主有事要主持,讓她暫且在外面等著,回頭一起出去。怕她亂跑,還把自己貼身的侍女留下兩個盯她。她也有些無奈,從西山回來之後,她娘親便看她看得死死的,連個空隙都不給放,真不知道是為什麽。

可她有些想阿和了。杜貴妃停靈,她該是守著的,怎的只有三皇子一個人在……她在哪兒?就算那時觸怒聖上……後來不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麽……

詢問宮人。宮人也只道是公主哀慟過度,生了場大病沒法下床。

辰湮了解阿和。所以一個字都沒信。她倒是想去看看阿和究竟如何了,但是長公主勒令了不許她亂走。非常無奈。不知為何,阿和越長,長公主便越討厭她,近些年尤其。

不過說到親事。這次回來,她娘親又給她定了門親,這回倒是順順利利的,她松口氣,長公主也松口氣。

天寒地凍,她只在外面站了會兒,便見著天空飄起零零散散的雪簿子。細細小小的冰晶,還沒飄成雪花。正呆楞楞望著,一個蒼白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中。

“三……哥哥?”

已經得封靖王的三皇子出現在她眼前。可是……這個時候不是該繼續守靈的麽?

只一個眼神,兩個侍女便駭在原地動彈都不能。他牽著她的手便走。

多久之前,他曾這樣牽過她?

小時候,三皇子不但牽過她的手,還抱過她,背過她,在自己還未完全學會自理的時候,已經給她擦過臉,餵過食……那個時候,他還未是他,整日裏調皮搗蛋任性妄為連杜淑妃都會嘆氣,可那樣不懂事的三皇子,偏偏極喜歡這個妹妹,比喜歡自己的親妹妹還要喜歡她……至少,阿和哭了,三皇子嫌煩,扭頭就走,海棠眉頭皺一皺,他便急得抓耳撓腮上躥下跳不知如何是好。

後來……他變成了他。沒有再牽過她的手,沒有再哄過她,沒有再討過她開心,她漸漸也得不再喚他文昊哥哥,漸漸得極少說話,漸漸得總是笑罷了。

其實辰湮看得到的——即使從未用過,她神念中帶著的力量還是藏在身體中,於是隱隱得覺察到,她與三皇子之間,命中註定有一段姻緣的,正如當年的她與明傑之間。只是因她與他那仙人殘魂之間的牽念,實在太深,該斷的,終究要斷。

他便是她存在於此世的意義。可她什麽都不能說,怕這天命輪轉,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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